04 四书孟子 02 梁惠王下
梁惠王下 【说明】
《梁惠王》下篇共十六章,继续阐述孟子关于仁政的思想主张。
孟 子认为仁义是处理国家事务的准则,应贯彻到各项政务当中。对待百姓要施仁政,才能受到百姓拥戴。因此 ,要顺应民心,关心百姓疾苦,与民同忧,与民同乐。在处理与邻国的关系上,也必须以仁义为本,顺应邻国的民心,保障其百姓的利益,在选用人才时,要任用 “贤人”;不要轻信人言,而应深入考察,确实是贤,然后再使用 。
孟子提倡仁义,敢于指责暴君。认为“贼仁”、“贼义”的天子,也应该叫他为“独夫”,杀了他也不叫弑君。
梁惠王下 【原文与译文】
第一章
庄暴见孟子,曰:“暴见于王,王语暴以好乐,暴未有以对也。”曰:“好乐何如?”
孟子曰:“王之好乐甚,则齐其庶几乎?”
他日,见于王曰:“王尝语庄子以好乐,有诸?”
齐国的臣子庄暴来见孟子,说:“我去朝见君王,君王告诉我,他爱好音乐,我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。”
孟子说:“君王如果非常爱好音乐,那么齐国就会很不错了。”
过了些时候,孟子谒见齐宣王,问道:“您曾告诉庄暴,说您爱好音乐,有这回事吗?”
王变乎色,曰:“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,直好世俗之乐耳。”
曰:“王之好乐甚,则齐国其庶几乎!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。”
曰:“可得闻与?”
齐王很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并不爱好古代音乐,只爱好一般流行的乐曲罢了。”
孟子说:“只要您非常爱好音乐,那么齐国就会很不错了。无论现在流行的音乐,或是古代音乐都是一样的。”
齐宣王说:“这个道理可以说给我听听吗?”
曰:“独乐乐,与人乐乐,孰乐?”
曰:“不若与人。”
曰:“与少乐乐,与众乐乐,孰乐?”
曰:“不若与众。”
孟子说:“一个人单独地欣赏音乐很快乐,和别人一起欣赏音乐也很快乐,究竟哪一种更快乐呢?”
齐宣王说:“当然是跟别人一起欣赏更快乐些。”
孟子说:“和少数人欣赏音乐固然快乐,和多数人欣赏音乐也很快乐,究竟哪一种更快乐些呢?”
齐宣王说:“当然是和多数人一起欣赏更快乐。”
“臣请为王言乐。今王鼓乐于此,百姓闯王钟鼓之声 ,管之音,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:‘吾王之好鼓乐,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?父子不相见,兄弟妻子离散 。’今王田猎于此,百姓闻王车马之音,见羽旄之美 ,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:‘吾王之好田猎,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?父子不相见,兄弟妻子离散。’此无他 ,不与民同乐也。
孟子马上接着说:“那么,就让我向您谈谈欣赏音乐和娱乐的道理吧:如果您在这儿奏乐,百姓听到鸣钟击鼓的声音,又听到吹奏笛箫的声音,却全都头疼,愁眉苦脸 地互相议论∶‘我们的君王这么爱好音乐,却为什么使我们困苦到这种地步呢 ?父子不能见面,兄弟妻子东逃西散!’如果您在这儿打猎,百姓听到车马的声音,看到仪仗的华丽,却全都头疼,愁眉苦脸地议论:‘我们的您这种爱好打猎,却 为什么使我们困苦到这样地步呢 ?父子不能见面,兄弟妻子东逃西散!’为什么百姓会这样呢?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因为您只图自己快乐而不同大家一同娱乐的缘故。
“今王鼓乐于此,百姓闯王钟鼓之声,管籥之音,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:‘吾王庶凡无疾病与,何以能鼓乐也 ?’今王田猎于此,百姓闻王车马之音,见羽旄之美,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:‘吾王庶几无疾病与,何以能田猎也?’此无他,与民同乐也。今王与百姓同乐, 则王矣 。”
如果您在这儿奏乐,百姓听到鸣钟击鼓的声音,又听到吹箫奏笛的声音,全都眉开眼笑地互相告诉:‘我们的您大概很健康吧,不然,怎么能奏乐呢?'如果您在这儿 打猎,百姓听到车马的声音 ,看到仪仗的华丽,全都眉开眼笑地互相告诉:‘ 我们的您大概很健康吧,不然,怎么能够打猎呢 ?’为什么百姓会这样,没有别的原因 ,就是因为您与百姓一同娱乐罢了。如果您和百姓一同娱乐 ,就可以使天下归服了。”
第二章
齐 宣王问曰:“文王之囿方七十里,有诸?”孟子对曰:“ 于传有之。"曰:“若是其大乎? ” 曰:“民犹以为小也。” 曰:“寡人之囿方四十里,民犹以为大,何也?”曰:“文王之囿方七十里,刍荛者往焉,雉兔者往焉,与民同之 。民以为小,不亦宜乎?臣始至于境,问国之大禁,然后敢入。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,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,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。民以为大,不亦宜 乎? ”
齐宣王问道:“文王的园林有七十里见方,有这事吗?”
孟子答道:“在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。”
宣王问:“竟有这么大吗?”
孟子说:“百姓还觉得小了呢。”
宣王说:“我的园林四十里见方,百姓还觉得大,这是为什么呢?”
孟 子说:“文王的园林七十里见方,割草砍柴的可以去,捕鸟猎兽的可以去,是与百姓共同享用的,百姓认为太小,不也是很自然的吗?我初到齐国边境时,问明了齐 国重要的禁令,这才敢入境。我听说国都郊区之内有个园林四十里见方,杀了其中的麋鹿,就如同犯了杀人罪;这就像是在国内设下了一个四十里见方的陷阱,百姓 认为太大了,不也是应该的吗?”
第三章
齐宣王问曰:“交邻国有道乎? ”
孟子对曰:“有。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,是故汤事葛,文王事昆夷。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,故太王事獯鬻,勾践事吴。以大事小者,乐天者也;以小事大者,畏天者也 。乐天者保天下,畏天者保其国。《诗》云:‘畏天之威 ,于时保之。’”
齐宣王问道:“和邻国相交往有什么原则和方式吗 ?”
孟 子回答说:“有的。只有仁爱的人才能够以大国的身份来服事小国,所以商汤服事葛伯,文王服事昆夷。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够以小国的身份服事大国,所以太王服事 獯鬻,勾践服事夫差。以大国身份服事小国的,是乐天的人;以小国身份服事大国,是谨慎畏惧天的人。乐天的人,足以安定天下,谨慎畏惧天的人,足以保护住自 己的国家。这正如《诗经》上说的:‘害怕上帝有威灵,所以能得到安定。’”
王曰:“大哉言矣!寡人有疾,寡人好勇。”对曰:“王请无好小勇。夫抚剑疾视曰,‘彼恶敢当我哉!’此匹夫之勇 ,敌一人者也。王请大之!
齐宣王说:“您的话真高明呀!不过,我有个毛病 ,就是喜欢勇敢,恐怕难以服事别国。”
孟子回答说:“那么,君您就不要喜欢小勇。有一种人,只是手按着刀剑瞪着眼说:‘他怎么敢抵挡我呢?’这只是个人的勇敢,只能敌得住一个人。希望君王您能够把它扩大。
《诗》云:‘王赫斯怒,爰整其旅,以遏徂莒,以笃周祜,以对于天下。’此文王之勇也。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。
“《诗经》上说:“我的君王勃然一生气,整顿军队往前去,阻止侵略莒国的敌人,增强周国的威望,因以报答各国对周的向往。’这就是文王的勇敢。文王一生气就使天下的百姓得到安定。
《书》曰:‘天降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师,惟曰其助上帝宠之。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,天下曷敢有越厥志?’一人衡行于天下,武王耻之。此武王之勇也。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。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,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。”
“《尚书》上说:“天降生一般的人,也替他们降生了君王,也替他们降生了师傅。这些君王和师傅的唯一职责 ,就是协助上帝来爱护人民。因此 ,四方之大,有罪者和无罪者,都由我负责。普天之下,谁敢超越他的本分 ,胡作非为?’当时有一个纣王在世间横行霸道,武王就认为这是奇耻大辱。这就是武王的勇敢。武王也是一生气而使天下的百姓得到安定。如今君王若是也生气而 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,那么,天下的百姓还只怕君王不喜爱勇敢呢!”
第四章
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。王曰:“贤者亦有此乐乎?”
孟子对曰:“有。人不得,则非其上矣。不得而非其上者,非也;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,亦非也。乐民之乐者,民亦乐其乐;忧民之忧者,民亦忧其忧。乐以天下 ,忧以天下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
齐宣王在他的别墅 - 雪宫里接见孟子。齐宣王问:“有道德的贤人也有这种快乐吗?”
孟子回答说:“有的。如果他们得不到这种快乐,他们就会埋怨君王了。得不到这种快乐就埋怨君王,是不对的 。可是作为一国之主有快乐而不和他的百姓一同享受,也是不对的。以百姓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,百姓也会以君王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;以百姓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 ,百姓也会以君王的忧愁为自己的忧愁。和天下的人同忧同乐 ,这样还不能使天下归服于他的,是从来没有过的事。
“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:‘吾欲观于转附朝儛,遵海而南,放于琅邪,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?’”
“晏子对曰:‘善哉问也!天子适诸侯曰巡狩。巡狩者,巡所守也。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。述职者,述所职也。无非事者。春省耕而补不足,秋省敛而助不给。夏谚曰 :“吾王不游,吾何以休?吾王不豫,吾何以助?一游一豫,为诸侯度。”今也不然:师行而粮食,饥者弗食,劳者弗息。睊睊胥谗,民乃作慝。方命虐民,饮食若 流。流连荒亡,为诸侯忧。从流下雨忘反谓之流,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,从兽无厌谓之荒,乐酒无厌谓之亡。先王无流连之乐,荒亡之行。惟君所行也。’
“过去齐景公问晏子说:‘我想去转附和朝儛两个山上游一游、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。 直到琅邪。我应该怎样办才能够和过去的圣贤之君的巡游相比呢?’
晏子回答说: ‘问得好啊!天子到诸侯的国家去叫做巡狩。巡狩就是巡视各国诸侯所守的疆土的意思。诸侯去朝见天子叫做述职。述职就是报告他职责内的工作的意思。没有一件 不是和工作相结合的。春天里巡视耕种的情况,对贫困农户给予补助;秋天里考察收获情况,对缺粮农户给予补助。夏朝的谚语说:‘我王不出来游,我的休息向谁 求?我王不出来走,我的补助哪会有?我的王游游走走,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。’现在就不是这样了,国君一出巡,兴师动众,到处筹粮运米。饥饿的人得不到吃 食,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。所有人员无不切齿侧目,怨声载道,而人们也就都为非作歹了。这样出巡违背天意,虐待百姓,大吃大喝,浪费饮食如流水,流连忘返, 荒亡无行 ,使诸侯都为此而忧愁。怎样叫做流连荒亡呢?由上游向下游的游玩,乐而忘归,叫做流由下游向上游的游玩 ,乐而忘归,叫做连;无厌倦地打猎叫做荒;不知节制地喝酒叫做亡。过去的圣贤之君没有这种流连荒亡的行为。您从事哪一种,由您自己决定吧!’
“景公悦,大戒于国,出舍于郊。于是始兴发补不足。召大师曰:‘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!’盖徵招角招是也。其诗曰,‘畜君何尤?’畜君者,好君也。”
“齐景公听了,大为高兴。先在都城内做好准备,然后驻扎郊外,拿出钱粮,救济贫困的人。景公又把乐官长叫来,对他说:‘给我创作一个君臣同乐的歌曲!’这首乐曲就是《徵招角招》,歌词说 :‘这样喜爱国君有什么不对的呢?’”
第五章
齐宣王问曰:“人皆谓我毁明堂,毁诸?已乎?”
孟子对曰:“夫明堂者,王者之堂也。王欲行王政,则勿毁之矣。”
王曰:“王政可得闻与?”
齐宣王问道:“别人都建议我把明堂拆毁,您说毁掉呢?还是不毁掉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明堂是什么呢?是有道德而能统一天下的王者的殿堂。您如果要实行王政,就不要把它毁掉。”
齐宣王说:“怎样去实行王政呢?可以讲给我听听吗?”
对曰:“昔者文王之治岐也,耕者九一,仕者世禄,关市讥而不征,泽梁无禁,罪人不孥。老而无妻曰鳏,老而无夫曰寡,老而无子曰独,幼而无父曰孤 。此四者,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。文王发政施仁,必先斯四者。《诗》云,‘哿矣富人,哀此茕独’。”
孟子回答说:“从前同文王治理岐周.对农民的税率是九分抽一;对做官的人是给以世代承袭的俸禄;在关口和市场上,只稽查,不征税;任何人到湖泊捕鱼,不加禁 止;犯罪的人,刑罚只对他本人,不牵连到他的妻子儿女。失掉妻室的老年人叫做鳏夫,失去丈夫的老女人叫做寡妇,没有儿女的老人叫做孤独者,死了父亲的儿童 叫做孤儿。这四种人是社会上穷苦无靠的人。周文王实行仁政,一定要首先考虑到他们。《诗经》上说 :‘有钱财的人是可以过得去的了,可怜那些孤单而无依无靠的人吧!”
王曰:“善哉言乎!”
曰:“王如善之,则何为不行?”
王曰:“寡人有疾,寡人好货。”
对曰:“昔者公刘好货,《诗》云:‘乃积乃仓,乃裹餱粮,于橐于囊。思戢用光。弓矢斯张,干戈戚扬,爰方启行。’故居者有积仓,行者有裹囊也,然后可以爰方启行。王如好货,与百姓同之,于王何有?”
齐宣王说:“这话说得真好啊:”
孟子说:“您如果认为这话很好,为什么不去实行呢?”
齐宣王说:“我有一个毛病,喜爱钱财,实行王政怕有困难吧!”
孟子说:“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。《诗经》上说: ‘粮食真多,外有囤,内有仓;还包裹着干粮,装在橐,装在囊。人民安集,国威发扬。箭上弦,弓开张,其它武器都上场,浩浩荡荡向前行。’因为留在家里的人 有积谷,行军的人有干粮,这才能率领军队前进。您如果喜爱钱财,能和百姓一道,那对于实行王政来统一天下又有什么困难呢 ?”
王曰:“寡人有疾,寡人好色。”
对曰:“昔者大王好色,爱厥妃。《诗》云:‘古公亶父 ,来朝走马,率西水浒,至于岐下,爰及姜女,聿来胥宇。’当是时也,内无怨女,外无旷夫。王如好色,与百姓同之,于王何有?”
齐宣王又说:“我有个毛病,喜爱女人,实行起王政来,怕有困难吧!”
孟子回答说:“从前太王也喜爱女人,非常疼爱他的妃子 。《诗经》上说:“古公亶父清早就跑着马 ,沿着邠地西边的漆水河岸,来到坡山之下。还带领着他的妻子姜氏,都来这里视察住处。’在那个时代,没有找不到丈夫的老处女,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单身汉。 您若是喜爱女人,能和百姓一道,那对实行王政来统一天下又有什么困难呢?”
第六章
孟子谓齐宣王曰:“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 ,比其反也,则冻馁其妻子,则如之何?”
王曰:“弃之。”
曰:“士师不能治士,则如之何?”
王曰:“已之。”
曰:“四境之内不治,则如之何?”
王顾左右而言他。
孟子对齐宣王说:“您有一个臣子把妻室儿女,托付给朋友照顾,自己游历楚国去了。等他回来的时候,他的妻窒儿女却在挨饿受冻。对这样的朋友,应该怎么办呢?”
齐宣王说:“和他绝交。”
孟子说:“如果管刑罚的长官不能管理他的下级,那应该怎么办呢?”
齐宣王回过头来左右张望,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。
第七章
孟子见齐宣王,曰:“所谓故国者,非谓有乔木之谓也,有世臣之谓也。王无亲臣矣,昔者所进,今日不知其亡也。”
王曰:“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?”
孟子谒见齐宣王,对他说:“我们平日所说的‘故国’,并不是那个国家有高大树木的意思,而是有累代功勋的老臣的意思。您现在没有亲信的臣子了。过去所进用的人到今天想不到都罢免了。”
齐宣王问:“怎样去识别那些缺乏才能的人而不用他呢? ”
曰: “国君进贤,如不得已,将使卑逾尊,疏逾戚,可不慎与?左右皆曰贤,未可也;诸大夫皆曰贤,未可也;国人皆曰贤,然后察之;见贤焉,然后用之。左右皆曰不 可,勿听;诸大夫皆曰不可,勿听 ;国人皆曰不可,然后察之;见不可焉,然后去之 。左右皆曰可杀,勿听 ;诸大夫皆曰可杀,勿听;国人皆曰可杀,然后察之,见可杀焉,然后杀之。故曰,国人杀之也。如此,然后可以为民父母。”
孟子说:“国君选拔贤人,如果迫不得已要用新进,就要把卑贱者提拔在尊贵者之上,把疏远的人提拔在亲近者之上,对这种事能不慎重吗?因此,左右亲近的人都说 某人好,不可轻信;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好,也不可轻信 ;全国的人都说某人好,然后去了解;发现他真有才干 ,再任用他 。左右亲近的人都说某人不好,不要轻信;众位大夫都说某人不好,也不要轻信;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好,然后去了解;发现他真的不好,再罢免他。左右亲近的人 都说某人可杀,不要轻信;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可杀,也不要轻信;全国的人都说某人可杀,然后去了解;发现他该杀,再杀他。所以说,这是全国人杀的 。这样,才可以做百姓的父母。″
第八章
齐宣王问曰:“汤放桀,武王伐纣,有诸?”
孟子对曰:“于传有之。”
曰:“臣弑其君,可乎?”
曰:“贼仁者谓之‘贼’,贼义者谓之‘残’。残贼之人谓之‘ 一夫’。闻诛一夫纣矣,未闻弑君也。”
齐宣王问:“商汤流放夏桀,武王讨伐殷纣,真有这回事吗?”
孟子回答说:“史籍上有这样的记载。” ·
齐宣王说:“做臣子的杀掉他的君王,这是可以的吗?”
孟子说:“破坏仁爱的人叫做‘贼’,破坏道义的人叫做‘ 残’。这类人,我们都叫他做‘独夫’。我只听说过周武王诛杀了独夫殷纣,没有听说过他是以臣弑君的。”
第九章
孟子见齐宣王,曰:“为巨室,则必使工师求大木。工师得大木,则王喜,以为能胜其任也。匠人斫而小之,则王怒,以为不胜其任矣。夫人幼而学之,壮而欲行之。 王曰,‘姑舍女所学而从我’,则何如?今有璞玉于此,虽万镒,必使玉人雕琢之。至于治国家,则曰,‘姑舍女所学而从我’,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?”
孟子谒见齐宣王,说:“建筑一所大房子,那一定要派工师去寻找大的木材。工师得到了大的木料 ,君王就高兴 ,认为他能够尽到他们的职责。如果工师把那木料砍小了,君王就会发怒,认为担负不了他的职责。有些人,从小学习一门专业,长大了便想运用。可是君王却对他 说:‘你把你所学的暂时放下,听从我的话吧!’这怎么行呢?如果君王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,虽然它价值很高 ,也一定要请工匠来雕琢它。可是一说到治理国家,您却说:‘把你所学的暂时放下,听从我的话吧!’这和您要玉匠按照您的办法雕琢玉石,又有什么两样呢?”
第十章
齐人伐燕,胜之。宣王问曰:“或谓寡人勿取,或谓寡人取之。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,五旬而举之,人力不至于此。不取,必有天殃。取之,何如?”
齐 国攻打燕国,大获全胜。齐宣王问:“有些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,也有些人劝我吞并它。我想,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,去攻打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,只用 了五十天就打下来了,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呀,一定是天意如此吧!如果我们不把它吞并,上天会认为我们违反了他的意旨 ,因而降下灾害来。吞并它怎么样?”
孟子对曰:“取之而燕民悦,则取之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武王是也。取之而燕民不悦,则勿取,古之人有行之者 ,文王是也。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,箪食壶浆以迎王师,岂有他哉?避水火也。如水益深 ,如火益热,亦运而已矣。”
孟 子回答说:“如果吞并它,燕国的百姓倒很高兴 ,就吞并它。古人有这样做过的,周武王就是 。如果吞并它 ,燕国的百姓不高兴,那就不要吞并它。古人有这样做过的,周文王就是。以齐国这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,来攻打燕国这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,燕国的百姓却用 筐盛着干饭,用壶装着酒来欢迎您的军队,难道会有别的意思吗 ?只不过是想逃离那水深火热的昔日子罢了。如果他们的灾难更加深了,那只是统治者由燕转为齐罢了。”
第十一章
齐人伐燕,取之。诸侯将谋救燕。宣王曰:“诸侯多谋伐寡人者,何以待之?”
齐国攻打燕国,吞并了它。别的国家在计划援救燕国。齐宣王就问孟子说:“很多国家正在商议着来攻打我,要怎样对付呢?”
孟子对曰:“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,汤是也。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。《书》曰:‘汤一征,自葛始。’天下信之,东面而征,西夷怨;南面而征,北狄怨 ,曰:‘奚为后我?’民望之,若大旱之望云霓也。归市者不止,耕者不变。诛其君而吊其民,若时雨降 。民大悦。
孟子回答说:“我听说过,有凭借着长宽各长七十里的国土来统一天下的,商汤就是,却没听说过拥有长宽各长一千里的国土而害怕别国的。《尚书》说过:‘商汤征 伐 ,从葛国开始。’天下人都很相信他。因此,向东面进军 ,西方夷人的百姓就不高兴;向南方进军,北方狄人的百姓就不高兴 ,都说:‘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边呢?’人们盼望他,正好像久旱盼望乌云和霓虹一样。汤的讨伐 ,一点也不惊扰百姓,做买卖的照常往来,种庄稼的照常下地。只是诛杀那些暴君来抚慰那些被残害的百姓。他的到来,正好像天及时降下甘霖一样,百姓非常高兴 。
《书》 曰 :‘徯我后,后来其苏’今燕虐其民,王往而征之,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,箪食壶浆以迎王师。若杀其父兄,系累其子弟,毁其宗庙,迁其重器,如之何其可 也 ?天下固畏齐之强也,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,是动天下之兵也。王速出令,反其旄倪,止其重器,谋于燕众,置君而后去之,则犹可及止也。”
《尚书》又说:‘等待我们的王,他到了,我们也就复活了!’如今燕国的君主虐待百姓,您去征伐他,那里的百姓认为您是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。因此,都用 筐盛着干饭,用壶装满酒来欢迎您的军队。而您呢,却杀掉他们的父兄,掳掠他们的子弟,毁坏他们的宗庙祠堂,搬走他们国家的宝器。这怎么行呢 ?天下各国本来就害怕齐国的强大,现在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,而且还是暴虐无道;这自然会招致各国兴兵动武。您赶快发出命令,遣回老老小小的俘虏,停止 搬运燕国的宝器,再和燕国的人士协商,择立一位燕王,然后自己从燕国撤军,这样做,要使各国停止兴兵,还是来得及的 。”
第十二章
邹与鲁哄。穆公问曰:“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,而民莫之死也。诛之,则不可胜诛;不诛,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,如之何则可也?”
邹国同鲁国发生了冲突。邹穆公问孟子说:“这次冲突,我的官吏牺牲了三十三个,老百姓却没有一个为他们而死难的。杀了他们吧,又杀不了那么多;不杀吧,他们瞪着眼睛看着长官被杀,却不去援救,实在可恨。您说 ,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?”
孟子对曰:“凶年饥岁,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,壮者散而之四方者,几千人矣;而君之仓廪实,府库充,有司莫以告,是上慢而残下也。曾子曰:‘戒之戒之!出乎尔者 ,反乎尔者也。’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。君无尤焉!君行仁政,斯民亲其上,死其长矣。”
孟子回答说:“当灾荒年岁,您的百姓、年老体弱的弃尸在山沟荒野之中,年轻力壮的就四处逃荒 ,这样的人有千人之多;而在您的仓库里却堆满了粮食,库房里装满了财宝,这种情形,您的有关官吏谁也不来报告。这就是在上位的人不关心百姓,并且还残害他们。曾子曾经说过:‘提高警惕,提高警惕!你怎样去对待别人,别人将怎样回报你。’现在,您的百姓才得到报复的机会了。您不要去责罚他们吧!您如果实行仁政,您的百姓自然就会爱护他的上司,情愿为他们的长官去死了。”
第十三章
滕文公问曰:“滕,小国也,间于齐、楚。事齐乎?事楚乎?”
孟子对曰:“是谋非吾所能及也。无已,则有一焉:凿斯池也,筑斯城也,与民守之,效死而民弗去,则是可为也。”
滕文公问曰:“齐人将筑薛,吾甚恐,如之何则可?”
滕文公问孟子说:“滕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,处在齐国和楚国的中间,是服事齐国呢,还是服事楚国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这个问题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解决的 。如果您定要我谈谈,那就只有一个主意:把护城河挖深,把城墙加固,和百姓一道来守卫它。如果宁肯献出生命 ,百姓都不离开,那就有办法了。”
滕文公问:“齐国人准备加固薛地的城池,我很害怕,您说怎么办才好呢?”
孟子对曰:“昔者大王居邠,狄人侵之,去之岐山之下居焉。非择而取之,不得已也。苟为善,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。君子创业垂统,为可继也。若夫成功,则天也。君如彼何哉?强为善而已矣。”
滕文公问曰:“滕,小国也;竭力以事大国,则不得免焉 ,如之何则可?”
孟子回答说:“从前太王居于邠地,狄族人来侵犯 。他就避开,搬到岐山之下定居下来。这不是太王主动选择而采取的办法,实在是不得已呀!要是一个国君能实行仁政,即使本人没有成功,他的后代子孙一定会有 成为帝王的。有德君子创立功业,传给子孙,正是为着能一代一代地继承下去。至于能不能成功呢,也还得依靠天命。您怎么去对付齐国人呢?只有努力实行仁政罢 了。”
滕文公问:“滕国是个弱小的国家,尽心竭力地服事大国,仍然难免被侵犯,应该怎么办才行?”
孟子对曰:“昔者大王居邠,狄人侵之。事之以皮币 ,不得免焉;事之以犬马,不得免焉;事之以珠玉 ,不得免焉。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:‘狄人之所欲者 ,吾土地也。吾闻之也: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。二三子何患乎无君?我将去之。’去邠,逾梁山 ,邑于岐山之下居焉。邠人曰:‘仁人也,不可失也 。’从之者如归市。
“或曰:‘世守也,非身之所能为也。效死勿去。’“君请择于斯二者。”
孟子回答说:“古时候太王居住在邠地,狄族人来侵犯他 。太王用皮裘和丝绸去敬献给他,狄族人没有停止侵犯 ;又用好狗名马去敬献给他,狄族人也没有停止侵犯;又用珍珠宝玉去敬献给他,狄族人还是没有停止侵犯。太王就召集邠地的长老,向他们宣布:‘狄人所要的是 我们的土地。我听说过:有道德的人不为了养人之物反而使人遭到祸害。你们何必害怕没有君王呢?狄人不也可以做你们的君王吗?我准备离开这里。’于是离开邠 地,越过梁山,在岐山之下重新建筑一个城邑定居下来。邠地的百姓说:‘这是一位有仁德的人呀,不可以抛弃他! ’追随而去的人好像赶集市一样踊跃。
“也有人这么说:‘这是祖宗传下来叫我们子孙代代保守的基业,不是我本人所能擅自做主而把它舍弃的。宁可献出生命,也不离开。’
“以上两条路,您可以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条。”
第十四章
鲁平公将出,嬖人臧仓者请曰:“他日君出,则必命有司所之。今乘舆已驾矣,有司未知所之,敢请。”
公曰:“将见孟子。”
曰:“何哉,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?以为贤乎?礼义由贤者出;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。君无见焉!”
公曰:“诺。”
鲁平公准备外出,他的宠幸小臣臧仓请示说:“平日您外出,一定把要去的地方通知管事的人。现在车马已经都准备好了,管事的人还不知道您要去哪儿,因此来请示 。”
平公说:“我要去拜见孟子。”
臧仓说:“您不尊重自己的身份,去拜访一个普通人,为什么呢?您以为孟子是位贤德的人吗?贤德的人的行为应该合乎礼义,而孟子办他母亲的丧事,大大超过了以前办父亲丧事,由此看来,他未必是贤德的人吧?您不要去看他了。”
平公说:“好吧。”
乐正子入见,曰:“君奚为不见孟轲也?”
曰:“或告寡人曰,‘孟子之后丧逾前丧’,是以不往见也 。”
曰:“何哉,君所谓逾者?前以士,后以大夫;前以三鼎 ,而后以五鼎与?”
曰:“否;谓棺椁衣衾之美也。”曰:“非所谓逾也,贫富不同也。”
乐正子去见鲁平公,问道:“您为什么不去看孟轲呢?”
平公说:“有人告诉我说:‘孟子办他母亲的丧事大大超过了他以前办父亲的丧事’,所以不去看他了。”
乐正子说:“您所说的超过.是什么意思呢?为办父亲的丧事用士礼,办母亲的丧事用了大夫的礼呢?还是办父亲的丧事用三个鼎摆设供品,办母亲的丧事用了五个鼎来摆设供品呢?”
平公说:“不,我指的是棺椁衣衾的好坏。”
乐正子说:“那就不能叫‘超过’,只是前后贫富不同罢了 。”
乐正子见孟子,曰:“克告于君,君为来见也。
嬖人有臧仓者沮君,君是以不果来也。”
曰:“行,或使之;止,或尼之。行止,非人所能也。吾之不遇鲁侯,天也。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?”
乐正子去见孟子,说:“我和鲁君讲了:他打算来看您。可是有一个他宠幸的小臣臧仓阻止了他,他因此就不来了。”
孟子说:“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情,是有一种力量在支配他 ;就是不做,也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。做与不做,不是单靠人力所能做到的。我不能和鲁侯相遇合,是由于天命。臧家那小子,他怎么有力量使我不和鲁侯相遇合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