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 四书孟子 12 告子下

告子下 【说明】

《告子》下篇共十六章,阐述了孟子关于仁义的思想主张。

孟 子认为人的本性是一致的,普通人与大贤没有本质区别。如果人人都能行义,那么人人可以成为尧舜。他提出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的观点,认为“尧舜之道,孝弟而 已矣。”如果“服尧之服,诵尧之言,行尧之行。”就是尧了 ,就是大贤;相反,如果“服桀之服,诵桀之言,行桀之行”就是桀了,就是暴君。

孟子反对以利违背仁义,认为凡事都应以行仁义为准则 ,“怀仁义以相接也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”

孟子坚持行事必须遵循礼的主张;认为即使是利或害与礼相矛盾时,也要坚决守礼。因此,他与各国君臣、士人交往中,进退以礼,宁肯得罪权势而不屈;送给他东西如果无礼,则不谢。

孟子提出“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”的著名主张,认为上天让贤者受到磨炼和忧患,然后使他担当大任。他列举了“ 舜发于畎亩之中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……百里奚举于市” 等为例,加以证明。


告子下【原文与译文】

第一章
任人有问屋庐子曰:“礼与食孰重?”

曰:“礼重。”

“色与礼孰重?”

曰:“礼重。”

曰:“以礼食,则饥而死;不以礼食,则得食,必与礼乎?亲迎则不得妻;不亲迎,则得妻,必亲迎乎?”

屋庐子不能对,明日之邹以告孟子。

孟 子曰:“于答是也,何有?不揣其本,而齐其末,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。金重于羽者,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?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,奚翅食重?取 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,奚翅色重?往应之曰:‘紾兄之臂而夺之食,则得食;不紾,则不得食,则将紾之乎?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,则得妻;不搂,则不得 妻,则将搂之乎?”

有一位任国人问屋庐子说:“礼和食物哪样重要?”
屋庐子回答说:“礼重要。”

又问:“娶妻和礼哪样重要?”

屋庐子回答说:“礼重要。”

又问:“如果按照礼节去找吃的,就会饿死;不按照礼节去找吃的,就会得到吃的,那还一定按照礼节行事吗?如果按照亲迎礼,就得不到妻子;如果不行亲迎礼,就会得到妻子,那还一定要行亲迎礼吗?”

屋庐子不能对答,第二天就去邹国,把这话告诉孟子。

孟 子说:“像这样的问题,回答它有什么困难呢?如果不揣度基地的高低是否一致,而只比较它的顶端,那么,一寸厚的木块,可以便它比尖角高楼还高。金子比羽毛 重,这谁都知道,难道说三钱多重的金子,比一大车的羽毛还要重吗?拿吃的重要方面和礼的细节来比较,何止是吃的重要?拿婚姻的重要方面和礼的细节来比较, 何止是娶妻重要?你去答复他,说:‘扭折你哥哥的胳膊 ,抢夺他的食物,就能得到吃的;不扭就得不到吃的 ,那你会去扭吗?爬过东邻的墙去搂抱邻家的女子,就能得到妻子;不去搂抱,就得不到妻子,那你会去搂抱吗 ?”

 

第二章
曹交问曰:“人皆可以为尧舜,有诸?”

孟子曰:“然。”

“交闻文王十尺,汤九尺,今交九尺四寸以长,食粟而已 ,如何则可?”

曰: “奚有于是?亦为之而已矣。有人于此,力不能胜一匹雏,则为无力人矣;今曰举百钧,则为有力人矣。然则举乌获之任,是亦为乌获而已矣。夫人岂以不胜为患 哉?弗为耳。徐行后长者谓之弟,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 。夫徐行者,岂人所不能哉?所不为也。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子服尧之服,诵尧之言,行尧之行,是尧而已矣。子服桀之服,诵桀之言,行桀之行,是桀而已矣 。”

曰:“交得见于邹君,可以假馆,愿留而受业于门。”

曰:“夫道若大路然,岂难知哉?人病不求耳。子归而求之,有馀师。”

曹交问:“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、有这话吗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有的。”

曹交问:“我听说文王身高十尺,汤身高九尺,如今我身高有九尺四寸多,可只会吃饭罢了,要怎么办才行呢?”

孟 子回答说: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只要努力去做就行了。要是有个人,自己以为连一只小鸡都提不起来,就该是毫无力气的人了;如果说能够举重三千斤,就该是很有 力气的人了。那么,举得起乌获所能举的重量,也就是乌获了。人难道能以不能胜任为忧吗?只是不去做罢了 。慢着点走,走在长者之后,就叫悌。走得快些,抢在长者的前面,就叫不悌。慢着点走,难道还是人所不能做到的吗?只是不肯那样做罢了。尧舜之道,也不过是 孝和悌罢了。如果你穿上尧的衣服,说尧所说的话,做尧所做的事,那你就是尧了。如果你穿上夏桀的衣服,说桀所说的话,做桀所做的事,那你就是夏桀了。”

曹交说:“我准备去谒见邹君,向他借个住的地方,情愿留在您的门下学习。”

孟子说:“道就像大路一样.哪里是很难了解的呢?人们错在不去寻求罢了。你回去自己去寻求,老师多着呢!”

 

第三章
公孙丑问曰:“高子曰:《小弁》,小人之诗也。”

孟子曰:“何以言之?”

曰:“怨。”

曰:“固哉,高叟之为诗也!有人于此,越人关弓而射之 ,则己谈笑而道之;无他,疏之也。其兄关弓而射之,则己垂涕泣而道之;无他,戚之也。小弁之怨,亲亲也 。亲亲,仁也。固矣夫,高叟之为诗也!”

曰:“《凯风》何以不怨?”

曰:“《凯风》亲之过小者也;《小弁》,亲之过大者也 。亲之过大而不怨,是愈疏也;亲之过小而怨,是不可矶也。愈疏,不孝也;不可矶,亦不孝也。孔子曰:‘舜其至孝矣,五十而慕。’”

公孙丑问:“高子说,‘《小弁》这篇诗章是小人作的。’ 是吗?”

孟子说:“为什么这么说呢?”

公孙丑回答说:“因为诗章有怨恨的情绪。”

孟 子说:“高老先生讲诗真是太机械了!这里有个人(如果是越国人张开弓去射他,他可以有说有笑地讲述着这事;这没有别的原因,因为越国人和他关系疏远。如果 是他的亲哥哥张开弓去射他.那他会哭哭啼啼地讲述这事;这没有别的原因,因为哥哥是亲人。《小弁》诗中的怨恨,正是热爱自己亲人的缘故。热爱亲人,正是合 于仁的。高老先生讲诗实在是过于机械了。”

公孙丑说:“《凯风》这篇诗又为什么没有怨恨的情绪呢 ?”

孟 子回答说:“《凯风》这篇诗,是由于母亲的小过错;《小弁》这篇诗,是由于父亲的大过错。父母的过错大 ,却不抱怨,是更疏远父母的表现;父母的过错小,却去抱怨,是更激怒自己。更疏远父母是不孝,使自己激怒也是不孝。孔子说:‘舜真是个最孝顺的人了,五十 岁了,还怀恋着父母。’”

 

第四章
宋牼将之楚,孟子遇于石丘,曰:“先生将何之?”曰: “ 吾闻秦楚构兵,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。楚王不悦,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。二王我将有所遇焉。”

曰:“轲也请无问其详,愿闻其指。说之将何如?”

曰:“我将言其不利也。”

曰: “先生之志则大矣,先生之号则不可。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,秦楚之王悦于利,以罢三军之师,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。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,为人子者怀利 以事其父,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,是君臣、父子、兄弟终去仁义,怀利以相接,然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。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,秦楚之王悦于仁义,而罢三军之 师,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。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,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,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,是君臣、父子,兄弟去利,怀仁义以相接也 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何必曰利?”

宋牼到楚国去,孟子在石丘碰到了他,孟子问:“先生准备去哪儿啊?”

宋牼回答说:“我听说秦楚两国交兵,我将要去谒见楚王 ,劝他停战。如果楚王不听,我将再去谒见秦王,劝他停战。在这两个国王中,总会有个机会吧!”

孟子说:“我不想问得太详细,想请您大概说说,您将怎样进言呢?

宋牼回答说:“我将说,交兵对双方都是不利的。”

孟 子说:“先生的志向是很好的了,但是,先生的提法却不行。先生用利来向秦王和楚王进言,秦王和楚王因为有利而高兴,于是停止三军的军事行动,这也是三军官 兵乐于停止军事行动,对利感到高兴。做臣子的抱着有利的打算来服事君主,做儿子的抱着有利的打算来服事父亲,做弟弟的抱着有利的打算来服事哥哥,这样,君 臣之间、父子之间、兄弟之间都完全去掉仁义,怀着有利的打算来互相对待,这样,国家不灭亡,是没有的事情。如果先生能用仁义来向秦王和楚王进言,秦王和楚 王因为仁义而高兴,于是停止军事行动,这就会使三军官兵乐于停止军事行动,为仁义而高兴。做臣子的抱着仁义的宗旨来服事君主,做儿子的抱着仁义的宗旨来服 事父亲,做弟弟的抱着仁义的宗旨来服事哥哥,这就会使君臣之间,父子之间,兄弟之间都去掉利的打算,怀着仁义来相互对待,像这样,国家还不能以德政来统一 天下的,也是从来没有的事。为什么一定要说到利呢?”

 

第五章
孟子居邹,季任为任处守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。处于平陆,储子为相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。他日,由邹之任,见季子;由平陆之齐,不见储子。屋庐子喜曰:“连得间矣。”问曰:“夫人之任,见季子;之齐,不见储子 ,为其为相与?”

曰:“非也;《书》曰:‘享多仪,仪不及物曰不享,惟不役志于享。’

为其不成享也。”

屋庐子悦。或问之。屋庐子曰:“季子不得之邹,储子得之平陆。”

孟 子住在邹国的时候,季任留守任国,代理国政,送礼物来和孟子交友,孟子接受了礼物,但不回报。孟子住在平陆的时候,储子做齐国的卿相,也送礼物来和孟子交 友,孟子接受了,也不回报。过了些时候,孟子从邹国到任国,拜访了季子;从平陆到齐都,却不去拜访储子。屋庐子高兴地说:“我可抓住老师的空子了。”就问 孟子说:“老师到任国,拜访季子;到齐都,不拜访储子 ,是因为储子只是卿相吗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不是;《尚书》上说:‘享献之礼可贵的是仪节,如果仪节不够,礼物虽多,只能叫做没有享献 ,因为享献人的心意并没有用在这上面。’这是因为他没有完成那享献的缘故。”

屋庐子高兴得很。有人问他。他说:“季子不能亲身去邹国,储子却能亲身去平陆。”

 

第六章
淳于髡曰:“先名实者,为人也;后名实者,自为也。夫子在三卿之中,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,仁者固如此乎 ?”

孟子曰:“居下位,不以贤事不肖者,伯夷也;五就汤,五就桀者,伊尹也;不恶汙君,不辞小官者,柳下惠也 。三子者不同道,其趋一也。一者何也?曰,仁也。君子亦仁而已矣,何必同?”

曰:“鲁缪公之时,公仪子为政,子柳、子思为臣,鲁之削也滋甚;若是乎,贤者之无益于国也!”

曰:“虞不用百里奚而亡,秦穆公用之而霸。不用贤则亡 ,削何可得欤?”

曰:“昔者王豹处于淇,而河西善讴;绵驹处于高唐,而齐右善歌;华周、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。有诸内,必形诸外。为其事而无其功者,髡未尝睹之也。是故无贤者也;有则髡必识之。”

曰:“孔子为鲁司寇,不用,从而祭,燔肉不至,不税冕而行。不知者以为为肉也,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。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,不欲为苟去。君子之所为,众人固不识也。”

淳于髡说:“重视名誉和功业的人,是为了济世救民;轻视名誉功业的人,是为了独善其身。您是齐国的三卿之一,对于上辅君主下济臣民的名誉和功业都没有建立,您就离开,仁人原来就是这样的吗?”

孟 子说:“处于低下的地位,不拿自己贤人的身份去服事不肖的人的,就是伯夷;五次往汤那里去,五次去桀那里的,就是伊尹;不讨厌恶浊的君主,不拒绝低下的官 职的,就是柳下惠。三个人的行为不同,但总的方向是一致的。这个一致是什么呢?应该说,就是仁。君子只要仁就行了,为什么一定要相同呢?”

淳于髡说:“当鲁缪公的时候,公仪子主持国政,泄柳和子思也都在朝做臣,可是鲁国削弱得更厉害了,贤人对国家竟是这样的没有好处啊!”

孟子说:“虞国不用百里奚,因而灭亡;秦穆公用了百里奚,因而称霸。不用贤人就会灭亡,想保持不断削弱状态,怎么可能得到呢?”

淳 于髡说:“从前,王豹住在淇水的旁边,河西的人都会唱歌;绵驹住在高唐,齐国西部地方都会唱歌;华周、杞梁的妻子痛哭他们的丈夫,因而改变了国家风尚。事 物内部包含了什么,一定会表现在外面。如果从事某种工作,却见不到功绩的,我未曾见过这样的事。因此,如今是没有贤人;如果有贤人,我一定会知道他。”

孟 子说:“孔子做鲁国司寇,却不被信任;跟随着去祭祀 ,祭肉也不见送来,于是匆忙地离开了。不了解孔子的人,还认为他是为了争祭肉而离去的;了解孔子的人 ,认为他是因为鲁国失礼而离去。至于孔子,却要自己背一点小罪名而走,不想随便离开。君子的作为,一般人本来是无法了解了。”

 

第七章
孟子曰:“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;今之诸侯,五霸之罪人也;今之大夫,今之诸侯之罪人也。天子适诸侯曰巡狩,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。春省耕而补不足,秋省敛 而 助不给。入其疆,土地辟,田野治,养老尊贤,俊杰在位,则有庆;庆以地。入其疆,土地荒芜,遗老失贤,掊克在位,则有让。一不朝,则贬其爵;再不朝,则削 其地;三不朝,则六师移之。是故天子讨而不伐,诸侯伐而不讨。五霸者,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,故曰,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。五霸,桓公为盛。葵丘之会,诸侯 束牲载书而不歃血。初命曰,诛不孝,无易树子,无以妾为妻。再命曰,尊贤育才,以彰有德。三命曰,敬老慈幼,无忘宾旅。四命曰,士无世官,官事无摄,取士 必得,无专杀大夫。五命曰,无曲防,无遏籴,无有封而不告。曰,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后,言归于好。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,故曰,今之诸侯,五霸之罪人也。 长君之恶其罪小,逢君之恶其罪大。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,故曰,今之大夫,今之诸侯之罪人也。”

孟子说:“五霸,对三王来 说,是有罪的人;现在的诸侯 ,对五霸来说,是有罪的人;现在的大夫,对诸侯来说 ,又是有罪的人。天子巡行诸侯的国家,叫做巡狩;诸侯朝见天子,叫做述职。天子巡狩,春天为考察耕种情况,补助不足的人;秋天考察收获情况,周济不够的人 ,一进入某国的疆界,如果土地已经开辟,田里工作也搞得很好,老人被赡养,贤者被尊贵,出色的人才立于朝廷,那就有赏赐;赏赐用土地。如果一进入某国的疆 界,土地荒芜,老人被遗弃,贤者不被任用,搜刮钱财的人立于朝廷,那么就责罚。诸侯一次不去朝天子 - 述职,就降低爵位;两次不朝,就削减土地;三次不朝,就把军队开去。所以天子使用武力是‘讨’,不是‘伐’;诸侯则是‘伐’,不是‘讨’。五霸呢,是挟持 一部分诸侯来攻伐另一部分诸侯的人,所以我说,五霸,对三王来说,是有罪的人。五霸,齐桓公最突出。在葵丘的一次会盟 ,捆绑了牺牲,把盟约放在它身上,而没有歃血。第一条盟约说:诛责不孝的人,不废立太子,不要立妾为妻 。第二条盟约说:尊重贤人,养育人才,来表彰有德的人。第三条盟约说:恭敬老人,慈爱幼小,不要懈怠贵宾和旅客。第四条盟约说:士人的官职不要世代相传, 公家职务不要兼摄,录用士人一定要得当,不要独断独行杀戮大夫。第五条盟约说:不要到处筑堤,不要禁止邻国来采购粮食,不要有封赏而不报告。最后说:所有 我们参与盟会的人从订立盟约以后,完全恢复过去的友好关系。现在的诸侯都违犯了这五条禁令,所以说,现在的诸侯,对五霸来说,是有罪的人。君王有过错,臣 下加以助长,这罪行还小;君王有过错而进行逢迎,这罪行就大了。而现在的大夫,都逢迎君王的过错,所以说,现在的大夫,对诸侯来说又是有罪的人。”

 

第八章
鲁欲使慎子为将军。孟子曰:“不教民而用之,谓之殃民 。殃民者,不容于尧舜之世。一战胜齐,遂有南阳,然且不可。”

慎子勃然不悦曰:“此则滑厘所不识也。”

曰: “吾明告子。天子之地方千里;不千里,不足以待诸侯。诸侯之地方百里;不百里,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。周公之封于鲁,为方百里也;地非不足,而俭于百里。太 公之封于齐也,亦为方百里也;地非不足也,而俭于百里。今鲁方百里者五,子以为有王者作,则鲁在所损乎,在所益乎?徒取诸彼以与此,然且仁者不为,况于杀 人以求之乎?君子之事君也,务引其君以当道,志于仁而已。 ”

鲁国打算让慎子做将军。孟子说:“不先教导百姓就用他们来打仗,这叫做祸害百姓。祸害百姓的人,如果在尧舜的时代,是不能容纳的。即使打一仗就打败齐国,占领了南阳,那尚且不可以——”慎子很生气,不高兴地说 :“这就是我不了解的了。”

孟 子说:“我明白地告诉你吧,天子的土地长宽各一千里 ;如果不到一千里,就不能接待诸侯。诸侯的土地长宽各一百里;如果不够一百里,就不能来奉守历代相传的礼法制度。周公被封在鲁,是应该长宽各一百里,土地 并不是不够·但实际上少于一百里。姜太公被封在齐,也应该是长宽各一百里;土地并不是不够,但实际上少于一百里。如今鲁国有五个一百里的长度和宽度,你以 为如果有圣主明君兴起,鲁国的土地是在被减少之列呢?还是在被增加之列呢?不用兵力,白白地从那国取来给予这国,仁人尚且不肯干,更何况用杀人来谋求土地 呢 ?君子服事君王,只应专心地引导他走向正路,立志行仁罢了。”

 

第九章
孟子曰:“今之事君者皆曰,‘我能为君辟土地,充府库 。’

今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君不乡道,不志于仁,而求富之,是富桀也。‘我能为君约与国,战必克。’

今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君不乡道不志于仁,而求为之强战,是辅桀也。由今之道,无变今之俗,虽与之天下,不能一朝居也。”

孟子说:“现在服事君王的人都说:‘我能够替君王开拓土地,充实府库。’

如今所说的好臣子,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。君王不向往道德,不立志行仁;如果 使他钱财富足,这等于是使夏桀富足。又说:‘我能够替君王邀结盟国,每战必胜。’

如今所说的好臣子,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。君王不向往道德,不立志 行仁;如果帮助他努力作战,这等于是帮助夏桀。从目前这样的道路走下去,不会改变今天的风俗习气,即使把天下给他,他连一天也坐不稳。”

 

第十章
白圭曰:“吾欲二十而取一,何如?”

孟子曰:“子之道,貉道也。万室之国,一人陶,则可乎?”

曰:“不可,器不足用也。”

曰:“夫貉,五谷不生,惟黍生之;无城郭、宫室、宗庙、祭祀之礼,无诸侯币帛饔飧,无百官有司,故二十取一而足也。今居中国,去人伦,无君子,如之何其可也?陶以寡,且不可以为国,况无君子乎?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,大貉小貉也;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,大桀小桀也。”

白圭说:“我想把税率定在二十抽一的标准上,您看怎么样?”

孟子说:“你的办法是北方貉国的办法。我问问你,如果有一个一万户人口的国家,只用一个人做陶器,那样行吗?”

白圭回答说:“不行,因为陶器会不够用。”

孟 子说:“北方的貉国,土地长不出五谷,只能长糜子;又没有城墙、房屋、祖庙和祭祀的礼节,也没有各国间的相互往来,不致送礼物,不办飨宴,也没有备种衙属 和官吏,所以二十抽一就够了。如今在中国,不要社会间的一切伦常,不要各种官吏,那怎么行呢?想要比尧舜的十分抽一的税率还轻的,就是大貉国和小貉国;想 要比尧舜的十分抽一的税率还重的,就是大桀、小桀了 。”

 

第十一章
白圭曰:“丹之治水也愈于禹。”

孟子曰:“子过矣。禹之治水,水之道也,是故禹以四海为壑。今吾子以邻国为壑。水逆行谓之洚水,洚水者,洪水也,仁人之所恶也。吾子过矣。”

白圭说:“我治理水患比大禹还强。”

孟子说:“你错了。禹治理水患,是顺着水的本性而进行的,所以禹把水引流,注入四海。如今你却使水流到邻近的国家去了。水逆流而行叫做洚水- 洚水就是洪水 - 是有仁爱心的人最厌恶的。你错了!”

 

第十二章
孟子曰:“君子不亮,恶乎执?”

孟子说:“君子不讲诚信,如何能有操守?”

 

第十三章
鲁欲使乐正子为政。孟子曰:“吾闻之,喜而不寐。”

公孙丑曰:“乐正子强乎?”

曰:“否。”

“有知虑乎?”

曰:“否。”

“多闻识乎?”

曰:“否。”

“然则奚为喜而不寐?”

曰:“其为人也好善。”

“好善足乎?”

曰:“好善优于天下,而况鲁国乎?夫苟好善,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;夫苟不好善,则人将曰:‘ 訑訑,予既已知之矣。’

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,士止于千里之外,则谗谄面謏之人至矣。与谗谄而谀人之人居,国欲治,可得乎?”

鲁国打算让乐正子治理国政。孟子说:“我听到这一消息 ,高兴得睡不着觉。”

公孙丑说:“乐正子很坚强吗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不。”

公孙丑问:“聪明有主意吗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没有。”

公孙丑问:“见多识广吗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不。”

公孙丑问:“那您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呢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他为人喜欢听取善言。”

公孙丑问:“喜欢听取善言就够了吗?”

孟子回答说:“喜欢听取善言,用这个来治理天下都是有余的,何况仅仅治理鲁国呢?如果喜欢听取善言,那么 ,四方的人都会从千里以外赶来,把善言告诉他;如果不喜欢听取善言,那么,别人将会模仿他说:‘呵呵!我早已知道了。’

这呵呵的声音和当时的表情,就会把 人拒绝在千里之外了。士人在千里之外而不来,那么,说小话的当面奉承的人就会来了。同这样阿谀奉承的人在一起,想把国家治理好,可能吗?”

 

第十四章
陈子曰:“古之君子何如则仕?”

孟 子曰:“所就三,所去三。迎之致敬以有礼;言,将行其言也,则就之。礼貌未衰,言弗行也,则去之。其次 ,虽未行其言也,迎之致敬以有礼,则就之。礼貌衰,则去之。其下,朝不食,夕不食,饥饿不能出门户,君闻之,曰:‘吾大者不能行其道,又不能从其言也,使 饥饿于我土地,吾耻之。’周之,亦可受也,免死而已矣。”

陈子说:“古代的君子要怎样才出来做官呢?”

孟子 说:“就职的情况有三种,离职的情况也有三种。能有礼貌恭敬地迎接,能接受他的进言,并将实行它,就去就职。对待他的礼貌虽然没减。但不实行他的主张, 就离职。其次,虽然没有实行他的主张,但能很有礼貌很恭敬地来迎接,也就面可以就职。对待他的礼貌减少了,就离职。最下的。早晨没吃的,晚上没吃的,饥饿 得走不出房门,君王知道了,就说:‘我在大的方面,不能推行他的主张,小处又不能听从他的话,使他在我的土地上挨饿,这是我的耻辱。’然后周济他,也可以 接受,不过是免于饿死罢了。”

 

第十五章
孟 子曰:“舜发于畎亩之中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,胶鬲举于鱼盐之中,管夷吾举于士,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 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人恒过,然后能改;困于心,衡于虑,而后作;徵于色,发于声,而后喻。入则无法家拂 士,出则无敌国外患者,国恒亡。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。”

孟子说:“舜是从郊野农田中兴发起来的,傅说是从筑墙的工 作中提拔出来的,胶鬲是从捕鱼晒盐的工作中提拔出来的,管仲是从狱官的手里释放出来而提拔的,孙叔 敖是从海边被提拔出来的,百里奚是从买卖场所提拔出来的。所以证明,天要把重大的任务落在某入的身上,一定要首先使他的心理苦恼,然后是劳累他的筋骨,饥 饿他的肠胃,使他身上穷困得一无所有,使他的每一行动都受到扰乱和阻挠,这样,就可以震动他的心神,坚韧他的性格,增加他原来还不具备的能力。一个人,常 常犯错误,然后才能改正错误;经过心思的困惑、思虑的阻塞,然后才能有所觉悟、有所作为;显现在表情上 ,表露在言语中,然后才能使人理解。一个国家,如果内部没有执法的能人和足以辅弼的士子,国外没有相与抗衡的邻国和外患,这样的国家常常要灭亡。由此可知 ,人常常是在忧虑祸患中,得到生存;在安逸快乐中死亡。

 

第十六章
孟子曰:“教亦多术矣,予不屑之教诲也者,是亦教诲之而已矣。”

孟子说:“教育也是有多种方式的,(对某个人,)我不屑去教诲他,这也是教诲他的一种方式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