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 四书孟子 14 尽心下
尽心下 【说明】
《尽心》下篇共三十八章。
本篇接上篇,继续论述“尽心”、“知性”、“知天”,进而阐明孟子的仁义、仁政思想主张。
孟子认为“养心莫善于寡欲”,即克制自己私欲以行仁义 ;认为发扬“侧隐之心”、“羞恶之心”则可使之变为仁义的思想与行动。
孟子说:“可欲之谓善,有诸已之谓信,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;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”又一次把人与天,与神联系起来,描绘出人与天合一的境界。
孟子提出“民贵君轻”的观点,认为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。人民与土地、政事构成诸侯的三宝,因此,为政者要施仁政,就能得天下。
本 篇末章,也是全书的结尾。孟子说到 道统的继承关系 ,认为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王诸先王和皋陶、伊尹、莱朱、太公望、散宜生、孔子等前贤相继续,使美好的德行、制度、礼教、伦理……有所继承和发扬。但从孔予 以来,百余年,没有再出现贤王和圣人,现在和未来怎么办呢?怎么承上启下呢?孟子自己不便明说,然而他愿以孔子为师,当然主张以天下为己任,当然要挺身而 出,承担这历史使命。
尽心下【原文与译文】
第一章
孟子曰:“不仁哉梁惠王也!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,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。”
公孙丑问曰:“何谓也?”
“梁惠王以土地之故,糜烂其民而战之,大败,将复之,恐不能胜,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,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。”
孟子说:“梁惠王真是不仁哪!仁人能把他给自己喜爱的人的好处,扩展到他所不喜爱的人身上;不仁的人却能把他加给自己不喜爱的人的害处,扩展到他所喜爱的人身上。”
公孙丑问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梁惠王因为争夺土地的缘故,驱使他所不喜爱的百姓去打仗,暴尸荒野,骨肉糜烂。被打得大败 ,将要再战,又怕不能取胜,所以又驱使他所喜爱的子弟们去为他牺牲,这就是说他把加给所不喜爱的人的害处,扩展到了他所喜爱的人的身上。”
第二章
孟子曰:“春秋无义战。彼善于此,则有之矣。征者,上伐下也。敌国不相征也。”
孟子说:“春秋时期没有正义战争。那个君主比这个君主略好一点,那是有的。所谓征讨,指的是上级讨伐下级 ,相同等级的国家,是不能互相征讨的。”
第三章
孟子曰:“尽信《书》,则不如无《书》。吾于《武成》 ,取二三策而已矣。
仁人无敌于天下,以至仁伐至不仁 ,而何其血之流杵也?”
孟子说“完全相信《尚书》,那就不如没有《尚书》。我对于《武成》那一篇,所吸取的不过二三条罢了。
仁人天下无敌,以最仁的周武王来讨伐最不仁的殷纣王,怎么会使流血多得能漂起木槌来呢?”
第四章
孟子曰:“有人曰:‘我善为陈,我善为战。’大罪也。国君好仁,天下无敌焉。
南面而征,北夷怨;东面而征,西夷怨,曰:‘奚为后我?’
武王之伐殷也,革车三百两 ,虎贲三千人。王曰:‘无畏!宁尔也,非敌百姓也。’ 若崩厥角稽首。征之为言正也,各欲正己也,焉用战? ”
孟子说:“有人说,‘我擅长布阵,我擅长打仗。’真是大罪恶了。如果国君喜欢仁,就会天下无敌。
向南征讨,北方狄人抱怨;向东征讨,西边夷人抱怨,都说: ‘为什么把我们排在后边呢?
周武王伐殷纣,只用兵车三百辆 ,勇士三千人。武王告诉殷的百姓,说:‘不用怕,我是来安定你们的,不是来和你们百姓为敌的。’百姓把额角触地来叩谢,声音像山崩一样响。征的含义是正, 如果每个人都想端正自己,怎么用得着打仗呢?”
第五章
孟子曰:“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,不能使人巧。”
孟子说:“木匠和制作车轮、车箱的工匠,能够把制作的工具和操作方法传授给别人,却不能使别人手巧。”
第六章
孟子曰:“舜之饭糗茹草也,若将终身焉;及其为天子也 ,被袗衣,鼓琴,二女果,若固有之。”
孟子说:“舜吃干粮吃野菜的时候,好像准备一辈子这样下去;等到他当了天子,穿着麻制的单衣,弹着琴,尧的两个女儿侍奉着,又好像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具有的了 。”
第七章
孟子曰:“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:杀人之父,人亦杀其父;杀人之兄,人亦杀其兄。然则非自杀之也,一间耳。”
孟子说:“我从今以后算是知道杀了别人亲人的严重性了 :杀了人家的父亲,人家也一定会杀掉你的父亲;杀了人家的哥哥,人家也一定会杀掉你的哥哥。那么,父兄虽然不是你自己亲手杀死的,但也相差不远了。”
第八章
孟子曰:“古之为关也,将以御暴;今之为关也,将以为暴。”
孟子说:“古代设立关卡,是准备抵御残暴的,如今设立关卡,却是打算实行残暴的。”
第九章
孟子曰:“身不行道,不行于妻子;使人不以道,不能行于妻子。”
孟子说:“自身不能实行道,那道在自己妻子身上都行不通;使唤别人不符合道,连使唤自己妻子也做不到。”
第十章
孟子曰:“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,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。”
孟子说:“财货富足的人,荒年都不会困乏;道德圆满的人,乱世也不会迷乱。”
第十一章
孟子曰:“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,苟非其人,箪食豆羹见于色。”
孟子说:“好名的人能把千乘大国的君位让给别人,但是 ,如果不是他的理想的对象,就是让一筐饭、一碗汤,他也会表现出一脸的不高兴。”
第十二章
孟子曰:“不信仁贤,则国空虚;无礼义,则上下乱;无政事,则财用不足。”
孟子说:“不信任仁德贤能的人,国家就会空虚;没有礼义来约束,上下关系就会混乱;没有好的政治,国家就会财政困难。”
第十三章
孟子曰:“不仁而得国者,有之矣;不仁而得天下者,未之有也。”
孟子说:“靠不仁之道却能到一个国家,过去有过这样的事吗;靠不仁之道却能得到天下的,这样的事是不曾有过的。”
第十四章
孟子曰: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,得乎天子为诸侯,得乎诸侯为大夫。
诸侯危社稷,则变置,牺牲既成,粢盛既絜,祭祀以时,然而旱干水溢,则变置社稷。”
孟子说:“百姓最重要,土地神和谷神为其次,国君为最轻。因此,能得到民众欢心的,就能做天子;能得到天子欢心的,就能做诸侯;能得到诸侯欢心的,就能做大夫。
诸侯危害了国家,就要改立别人。祭祀用的牲畜已经长得肥壮,祭祀用的谷物已经处理洁净,就要按时致祭,但是仍遭水旱灾害,那就改立社稷的神祗。”
第十五章
孟子曰:“圣人,百世之师也,伯夷、柳下惠是也。故闻伯夷之风者,顽夫廉,懦夫有立志;闻柳下惠之风者,薄夫敦,鄙夫宽。
奋乎百世之上,百世之下,闻者莫不兴起也。非圣人而能若是乎?而况于亲炙之者乎?”
孟子说:“圣人是百代的老师,伯夷、柳下惠就是圣人。所以听到伯夷的风节的人,贪婪的人变得清廉了,懦弱的人也有了志气;听到柳下惠的风节的人,刻薄的人变 得厚道了,胸襟狭窄的人也宽宏大量起来。
力行于百代以前,却能使百代以后的人,听到了以后,立即行动起来。如果不是圣人,谁能像这样呢?何况亲身受过熏陶 的人呢?”
第十六章
孟子曰:“仁也者,人也。合而言之,道也。”
孟子说:“‘仁’的意思就是‘人’,仁和人合并起来说,就是道。”
第十七章
孟子曰:“孔子之去鲁,曰,‘迟迟吾行也,去父母国之道也。’去齐,接淅而行,去他国之道也。”
孟子说:“孔子离开鲁国,说:‘我们慢慢地走吧!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。’离开齐国,就不等淘完米,捞起来就走一一这是离开别国的态度。”
第十八章
孟子曰:“君子之厄于陈、蔡之间,无上下之交也。”
孟子说:“孔子被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,是因为和两国的君主都没有交往的缘故。”
第十九章
貉稽曰:“稽大不理于口。”
孟子曰:“无伤也。士憎兹多口。《诗》云:‘忧心悄悄 ,愠于群小。’孔子也。‘肆不殄厥愠,亦不殒厥问。’文王也。”
貉稽说:“我被别人说得很坏。”
孟子说:“不碍事。士人就厌恶这种多口多舌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烦恼沉沉压在心,小人视我眼中钉。’孔子就是这样的人。又说:‘不消除别人的怨恨,也不失去自己的声闻。’这说的是周文王。”
第二十章
孟子曰:“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,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。”
孟子说:“贤人是用自己的明明白白,去使别人明明白白 ;如今的人,是用自己的糊糊涂涂,去使别人明明白白 。”
第二十一章
孟子谓高子曰:“山径之蹊,间介然用之而成路;为间不用,则茅塞之矣。今茅塞子之心矣。”
孟子对高子说:“山坡的小路很窄,但经常有人走,它就会界限分明地变成一条路;但有一段时间没人去走,就会又被茅草堵塞了。现在,茅草堵塞了你的心了。”
第二十二章
高子曰:“禹之声尚文王之声。”
孟子曰:“何以言之?”
曰:“以追蠡。”
曰:“是奚足哉?城门之轨,两马之力与?”
高子说:“禹的音乐高于文王的音乐。”
孟子说:“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呢?”
高子回答说:“因为禹传下来的钟钮都快要断了。”
孟子说:“这怎么够做证明呢?城门下的车迹那么深,难道是几匹马的力量吗?是日子久子,车马多,慢慢形成的;禹的钟钮要断了,也是日久的缘故。”
第二十三章
齐饥。陈臻曰:“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,殆不可复。”
孟子曰:“是为冯妇也。晋人有冯妇者,善搏虎,卒为善士。则之野,有众逐虎。虎负嵎,莫之敢撄。望见冯妇 ,趋而迎之。冯妇攘臂下车。众皆悦之,其为士者笑之。”
齐国遭了饥荒。陈臻对孟子说:“国内的人都以为老师会再次劝请齐王,使他打开仓廪来赈济百姓,大概不可以再这样做吧!”
孟子说:“再这样做就成了冯妇了。晋国有个人叫冯妇,擅长斗虎,后来变成善人。有一次他到野外,有许多人正在追赶老虎。老虎负隅顽抗,没人敢靠近他。人们看见冯妇来了,就跑过去迎接他。冯妇也就捋起袖子,伸出胳膊,走下车来。大家都高兴他,可是他却被士人讥笑。”
第二十四章
孟子曰:“口之于味也,目之于色也,耳之于声也,鼻之于臭也,四肢之于安佚也,性也,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也。
仁之于父子也,义之于君臣也,礼之于宾主也,知之于贤者也,圣人之于天道也,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谓命也。”
孟子说:“口对于美味,眼睛对于美色,耳朵对于美声,鼻子对于香气,手脚对于放松安逸,这些爱好,都是天性;但是能否得到,却由命运决定,所以君子不认为这 些都是天性的必然。
仁在父子之间,义在君臣之间,礼在宾主之间,智慧对于贤人,圣人对于天道,也是命运决定,但也有天性在里边,所以君子不认为这些完全决 定于命运。
第二十五章
浩生不害问曰:“乐正子何人也?”
孟子曰:“善人也,信人也。”
“何谓善?何谓信?”
曰:“可欲之谓善,有诸己之谓信,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。乐正子,二之中,四之下也。”
浩生不害问:“乐正子是怎样的人?”
孟子回答说:“好人,实在人。”
浩生不害问:“怎样叫好?怎样叫实在?”
孟 子回答说:“那人值得喜欢就叫做好;那些好处实际存在于他本身,就叫做实在;那些好处充满于他本身,就叫做美;不但充满,而且光辉地表现出来,就叫做大; 既光辉地表现出来,又能融化贯通,就叫做圣;圣德到了神妙不可揣度的境界,就叫做神。乐正子是介于好和实在二者之中,美、大、圣、神四者之下的人物。”
第二十六章
孟子曰:“逃墨必归于杨,逃杨必归于儒。归,斯受之而已矣。
今之与杨、墨辩者,如追放豚,既入其苙,又从而招之。”
孟子说:“离开墨子一派的,一定归入杨子这一派来;离开杨子一派的,一定回到儒家来。回来了,就接受他罢了。
如今,和杨、墨两家辩论的人,好像在追逐走失了的猪一样,已经放回猪圈里了,还要把它的脚绊住。”
第二十七章
孟子曰:“有布缕之征,粟米之征,力役之征。君子用其一,缓其二。用其二而民有殍,用其三而父子离。”
孟子说:“有征收布帛的赋税.有征收粮食的赋税,有征发人力的赋税。君子在三者之中,用其中一种,另外两种就暂时不用。如果同时用了两种,百姓就会饿死;如果同时用了三种,那就是父亲顾不了儿子,儿子顾不了父亲。”
第二十八章
孟子曰:“诸侯之宝三:土地,人民,政事。宝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”
孟子说:“诸候的宝贝有三样:土地、百姓和政治。如果把珍珠美玉当做宝贝,那灾祸就一定会落到他的身上。”
第二十九章
盆成括仕于齐,孟子曰:“死矣盆成括!”
盆成括见杀,门人问曰:“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?”
曰:“其为人也小有才,未闻君子之大道也,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。”
盆成括在齐国做官,孟子说:“盆成括将要死了!”
盆成括被杀,学生们问孟子,说:“老师怎么知道他会被杀?”
孟子回答说:“他这个人有点小聪明,但是,他不知道君子的大道,那就足能招来杀身之祸了。”
第三十章
孟子之滕,馆于上宫。有业屦于牖上,馆人求之弗得。或问之曰:“若是乎从者之廋也?”
曰:“子以是为窃屦来与?”
曰:“殆非也。夫子之设科也,往者不追,来者不拒。苟以是心至,斯受之而已矣。”
孟子到了滕国,住在上宫。有一双没有编完的草鞋放在窗台上不见了,旅馆的人找寻不到。有人就问孟子说:“ 像这样,是跟随您的人把它藏起来了吧?”
孟子说:“你以为他们是为了偷草鞋雨来的吗?”
那人回答说:“大概不是的。不过你老人家开设的课程,离去的不追问,来的不拒绝。如果怀着学习的心思来的 ,那就接受了。”
第三十一章
孟子曰:“人皆有所不忍,达之于其所忍,仁也;人皆有所不为,达之于其所为,义也。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胜用也;人能充无穿逾之心,而义不可胜用 也 ;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,无所往而不为义也。士未可以言而言,是以言餂之也;可以言而不言,是以不言餂之也,是皆穿逾之类也。”
孟 子说:“每个人都有不忍心做的事,把它扩展到所忍心做的事上,就是仁;每个人都有不肯做的事,把它扩展到所肯做的事上,就是是义。如果人能够把不想害人的 心扩充开,仁就用之不尽了;人能够把不挖洞跳墙的心扩充开,义就用之不尽了;人能够把不受轻贱的实际言行扩充开,那无论到哪里都合于义了。一个士人,不可 以和他谈论却去和他谈论,这是用言语来引诱他,以便从中取利;可以和他谈论却不和他去谈论,这是用沉默来引诱他,以便从中取利,这些都是属于挖洞跳墙这一 类型的。”
第三十二章
孟子曰:“言近而指远者,善言也;守约而施博者,善道也。君子之言也,不下带而道存焉;君子之守,修其身而天下平。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,而所以自任者轻。”
孟 子说:“言语浅近,但含义却很深远的,这是‘善言’;所操持的简单,但效果却很广大的,这是‘善道’。君子的言语,讲的是常见的事情,可是‘道’就在其 中;君子的操守,从修养自身开始,从而使天下太平。某些人的错误就在于他放弃自己的田地不除草,却去替别人田地除草—要求别人的很重,而自己所负担的却很 轻。”
第三十三章
孟子曰:“尧舜,性者也;汤武,反之也。动容周旋中礼者,盛德之至也。哭死而哀,非为生者也。经德不回,非以干禄也。言语必信,非以正行也。君子行法,以俟命而已矣。”
孟 子说:“尧舜所行的仁德是出于本性;商汤和周武王是经过修身来回复本性,然后再力行仁德的。动作态度完全含于礼的,是美德中最高的了。哭死人而且很悲哀, 并不是做给生者看的。遵循道德行动而不违背礼,并不是为了谋求官职。言语一定信实,并不是为了使人知道自己的行为端正。君子依法度而行,来等待命运罢 了。”
第三十四章
孟子曰:“说大人,则藐之,勿视其巍巍然。堂高数仞,榱题数尺,我得志,弗为也。食前方丈,侍妾数百人,我得志,弗为也。般乐饮酒,驱骋田猎,后车千乘,我得志,弗为也。在彼者,皆我所不为也;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。吾何畏彼哉?”
孟 子说:“向诸侯进言,就得轻视他,不把他高高在上的权势地位放在眼里。心想:殿堂的台基两三丈高,屋檐几尺宽,我如果得志,决不这样。菜肴满桌,姬妾几百 ,我如果得志,决不这样。饮酒作乐,驱驰田猎,跟随的车子千辆,我如果得志,决不这样。他所有的,都是我不愿意有的;我所有的,都是古代的制度,那我为什 么要怕他呢?”
第三十五章
孟子曰:“养心莫善于寡欲。其为人也寡欲,虽有不存焉者,寡矣;其为人也多欲,虽有存焉者,寡矣。”
孟子说:“修养心性的方法,最好是减少物质欲望。他的为人,欲望少,那善性即使有所损失,也不会太多;他的为人,欲望太多,那善性即使有所保存,也是极少的了。”
第三十六章
曾皙嗜羊枣,而曾子不忍食羊枣。公孙丑问曰:“脍炙与羊枣孰美?”
孟子曰:“脍炙哉!”
公孙丑曰:“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?”
曰:“脍炙所同也,羊枣所独也。讳名不讳姓,姓所同也 ,名所独也。”
曾皙喜欢吃羊枣,曾子因而不忍吃羊枣。公孙丑问:“煎丸子和羊枣哪一样好吃?”
孟子回答说:“煎丸子啊!”
公孙丑又问:“那么,曾子为什么吃煎丸子却不吃羊枣呢 ?”
孟子回答说:“煎丸子是大家都喜欢吃的,羊枣是个别人喜欢吃的。就像避讳父母的名字,却不避讳姓;因为姓是大家共用的,名字却是他个人专用的。”
第三十七章
万章问曰:“孔子在陈曰:‘盍归乎来!吾党之小子狂简 ,进取,不忘其初。’孔子在陈,何思鲁之狂士?”
孟子曰:“孔子‘不得中道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’孔子岂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”
“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?”
曰:“如琴张、曾皙、牧皮者,孔子之所谓狂矣。”
“何以谓之狂也?”
曰:“其志蹘蹘然,曰:‘古之人,古之人。’夷考其行,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与之,是狷也,是又其次也。孔子曰:‘过我门而不入我室 ,我不憾焉者,其惟乡原乎!乡原,德之贼也。’”
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?”
曰:“何以是蹘蹘也?言不顾行,行不顾言,则曰:‘古之人,古之人。行何为踽踽凉凉?生斯世也,为斯世也 ,善斯可矣。’阉然媚于世也者,是乡原也。”
万子曰:“一乡皆称原人焉,无所往而不为原人,孔子以为德之贼,何哉?”
曰: “非之无举也,刺之无刺也,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,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洁,众皆悦之,自以为是,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,故曰‘德之贼’也。孔子曰:恶似而非 者:恶莠,恐其乱苗也;恶佞,恐其乱义也;恶利口,恐其乱信也;恶郑声,恐其乱乐也;恶紫,恐其乱硃也 ;恶乡原,恐其乱德也。君子反经而已矣。经正,则庶民兴;庶民兴,斯无邪慝矣。”
万章问“孔子在陈国的时候,说:‘为什么不回去呢!我那些学生志大而且狂放,进取却不忘本。’孔子身在陈国 ,却为什么思念在鲁国的这些学生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孔子说过:‘如果不能和行中庸之道的人交朋友,那一定会结识那些狂放的人和耿直的人吧!狂放的人勇于进以,耿直的人有些事是不去做的。’孔子难道不想行中庸之道吗?不能必得,所以想到次一等的了。”
万章问:“请问,怎样的人才能叫做狂放的人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像琴张、曾皙、牧皮等,这类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的人。”
万章问:“为什么说他们是狂放的人呢?”
孟 子回答说:“他们是志气大,说话也大,张口闭口总是说,‘古代的人怎么怎么样,古代的人怎么怎么样。’然而考察一下他们的行为,却往往和他们的言语不相吻 合 。这种狂放的人又不能得到,那就想得到那种不屑于做坏事的人交朋友了,这种人就是耿直的人 - 狷介之士,这又是次一等的。孔子说:‘从我家大门口经过,却从不进到我的屋里来,我又不觉得不满意的,那只有好好先生吧!这种好好先生,是贼害道德的人 哪!’”
万章问:“怎样的人就可以叫他做好好先生呢?”
孟子回答说:“他们批评狂放的人,说:‘为什么这么志气高大呢?实际 是言语不能和行为相照应,行为也不能和言语相照应,只会说古人怎么怎么样、古人怎么怎么 样。’又批评耿直的人说:‘又为什么这样落落寡合呢?’ 又说: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为这个世界做事,只要过得去就行了。’这种隐藏了内心世界,八面玲珑,四方讨好的人,这就是好好先生。”
万章问:“全乡里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,他也到处表现出是一个老好人,孔子竟认为他这种人是贼害道德的人,这是为什么呢?”
孟 子回答说:“对这种人,你如果要去指责他,却又拿不出他有什么大错误来;要责骂他,却也没有什么可以责骂的东西。他只是同流合污,为人好像很忠诚老实,行 为又好像很方正清洁;大家也都喜欢他,他也只以为自已正确;但是,这和尧舜之道是完全背离的,所以说, ‘贼害道德的人’。孔子说过,厌恶那种外貌相似而内容完全不一样的东西:厌恶狗尾巴草,因为怕它把禾苗搞乱了;厌恶不正当的才智,因为怕它把义搞乱了;厌 恶夸夸其谈,因为怕它把信实搞乱了;厌恶郑国的音乐,因为怕它把雅乐搞乱了;厌恶紫色,因为怕它把大红色搞乱了:厌恶好好先生,因为怕他把道德搞乱了。君 子使一切事物回到经常的正道上来就行了。经常正道不被歪曲,老百姓就会兴奋积极;老百姓兴奋积极了,那就没有邪恶了。”
第三十八章
孟子曰:“由尧舜至于汤,五百有馀岁;若禹、皋陶,则见而知之;若汤,则闻而知之。由汤至于文王,五百有馀岁,若伊尹、莱硃,则见而知之;若文王,则闻而 知 之。由文王至于孔子,五百有馀岁,若太公望、散宜生 ,则见而知之;若孔子,则闻而知之。由孔子而来至于今,百有馀岁,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,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,然而无有乎尔,则亦无有乎尔。”
孟 子说:“从尧舜到商汤,经历了五百多年,像禹、皋陶那些人,就是亲眼看见并且了解了尧舜之道;像汤,就只是通过听而了解了尧舜之道的。从商汤到周文王,又 经历了五百多年,像伊尹、莱朱那些人,就是亲眼看见而且了解到的;像文王,就只是通过听而了解到的。从文王到孔子,又经历了五百多年,像太公望、散宜生那 些人,就是亲眼所见并且了解到的;像孔子,就只是通过听而了解到的。从孔子一直到今天,已是一百多年了 ,离开圣人的年代像这样的不远,距离圣人的家乡又是像这样的近,但是,继承尧舜之道的人是没有了吧?也就是没有了吧!”